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榴榴无忌

维舟|那个死在出租公寓里的外地女孩,文末附《一个外地女孩,死在了我出租的公寓》全文

| 人围观 |

丁胖子金讲师2024-08-22 17:36:58

维舟|那个死在出租公寓里的外地女孩,文末附《一个外地女孩,死在了我出租的公寓》全文
08/19/2024

一个33岁的女孩,从贫困的西海固老家来到西安,两个月后,孤身一人死在出租公寓里。


她死得有多孤独,从一个细节就可想而知:她死了20多天之后,才有人发现她死了,那时她的遗体已经面目模糊,也就是说,在那么长的时间里,没有人注意到她这样一个人消失了。

在这个大都市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却和自己毫无关系,那种处境,就像是在荒漠中央,周围都是空荡荡的。要不是死了,其实没人关心她的生存状况。这样不为人知地活着,或许也是她最后的尊严——她不愿意让亲友知道自己活成这样。

从表面上看,她从老家来到西安是为了找工作,最终在接连碰壁之后,在一个“冷漠”的大城市里无人知晓地死去。但我隐约感觉这背后还有另一层隐情:她之所以到西安,也是为了逃离老家那个熟人社会的可怕压力,大城市里固然举目无亲,但也因此不用面对“33岁还单身未婚、事业失败”带来的种种议论,那些话,对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来说,甚至比死了还难受。

有位老家就在那儿的朋友子兴,看了她的故事之后说:

看得很难受。因为我村里几乎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事情,而且我在北京上学的时候见过她,这两年回家一打听,也没有了。西吉比我们更穷苦,考上北京的211,回来可能无法接受坠落的现实,还硬要继续考,压力会很大。身边人不断的说,会有崩溃的那种感觉。

她要是一毕业留在一线,或者说离家近一点,回到西安或者兰州,踏踏实实找个班上,肯定不至于这样,但这的前提是她得说服自己,屏蔽家庭的期望。我能体会那种感觉,你考不出来,家里人也加压力,看着身边没有自己考大学好的同龄人都找到了出路,会更焦虑。她家里的情况应该更糟糕,已经要到处借钱了,确实没法坚持了。


她从小成绩优异,越是这样穷苦出身的好学生,越信奉“知识改变命运”,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然而,十年前她重点大学毕业,却正赶上经济下行的大环境,支撑她的人生信条一再受冲击。

经济越差,好机会越少,考公竞争越激烈,她多次笔试第一,面试却都没过。乡下出身的苦孩子,只会考试,不会表达,当然更不会搞关系,然而踏上社会,现实并不像考试这么简单。这种挫败的打击是摧毁性的。她尝试了不止一次,既是执着,恐怕也是因为她不知道还有别的出路,总希望能有个不一样的结局。唯一擅长走的路走不通,她看来始终没从这打击中恢复过来。

小镇做题家极高的自我期许,与强烈的现实挫败,想来曾在无数个日日夜夜撕扯着她的心灵,每天凝视着深渊,无法自拔。她只能依靠自己,因为无法从别处获得情感支撑。

在她死后,她父亲对她的骨灰都不在意,说:“女孩没嫁人就死了的,不允许进自家祖坟,即使嫁人了,没生娃就死了的,也入不了夫家祖坟,最后都是尸骨难寻。”

作为一个受了高等教育的女性,她肯定想逃离这样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然而找工作的失败,却还要让自己继续找家里伸手要钱,这又反过来让她更感到耻辱,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家里凑了钱给她之后,她却把家人的微信拉黑了,那是她无法面对的双重耻辱,而归根结底是她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

她的故事,有一处看来很费解:按房东的说法,之前那房子之所以难以租出去,是因为50平米的单身公寓比较贵,那这女孩子经济状况已经窘迫到租房的钱都是借来的,最后每餐不超过5块钱,为什么还要把剩下的钱都拿来租这么贵的房子?难道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想死在一个好一点的住所里?

我的朋友李一,自己也是从关中的小县城来到西安的,越想越觉她的选择不合常理,难以理解:

她父母给她借了一万多元付半年的房租,按两千元来算,这月租金就算在西安最好的高新区也能租到二居室的,她为什么要租这么贵的?

如果她跟人合租,或是租在城中村里面,省下来的钱作为生活费,手里能剩下四五千块钱,那大概还能够支持她半年的生活费,不至于还要麻烦父母借生活费,最后连电费都交不起。冰箱里面空空的,说明她也从来不做饭。

就算再涉世未深,与社会脱节,一个穷苦地方出来的农村孩子,最基本的技能就是省钱吧。所以我对所谓的“她没有选择”,没办法表示认同。当然有很多的细节需要确定,但我觉得仅就一万多租房跟冰箱里面空空荡荡这两点来看,已经足以说明,她并不是没得选,而是选了无法落地的高水平生活方式。

这样的推论很理性,但问题是,只有你还想好好活下去时,才会去精打细算怎么维持基本的生活。正常人确实无法理解,为什么都那样了还要去“浪费钱”,然而对当事人来说,已经心灰意冷到彻底绝望的地步,考虑的重点已经不是“省吃俭用活下去”,而是“找一个好一点的地方,在那里走完人生”。

出身陕南小地方、这两年刚毕业在西安工作的一位年轻朋友说:

我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在这种心境里,从内是根本看不到出路的。活着的时候已经受到这么多折磨了,为什么到决定要死的时候还要紧绷着?因为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这样去做的,所以我理解。

我觉得缺乏人际交往的情感和情绪滋养或许影响很大,而持续地找不到工作就像是一个催化剂,是最后一颗稻草。并且整个过程是彻底绝望的,没有可以诉说自己内心情绪的人。别人无法走进自己的内心,自己也无法走近别人。即使她向别人说,她要自杀了,也没有人真正在乎,只是当一句玩笑话。如果生活中,哪怕有一个人真正的在乎过她自己内心真实的那种感受,或许,悲剧也不至于发生的这样彻底。

虽然从外人来看,她是很悲惨地饿死在出租房里,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她最后内心是平静的,因为对她来说,路越走越窄,终于走到了尽头,她也累了,对这个疲惫的灵魂来说,死亡并不可怕,只是休息,并且是死在在一个为自己选好的地方,至于这对房东的影响,只怕她也根本顾不上了。

这一点,李一也说:“房东作为夫妻俩都在新疆工作的公安,完全清楚自己写文章后会遭遇什么样的麻烦,但她还是写了,没让那个女孩悄无声息地离世,也算是义人了。”

确实,女房东已经可说仁至义尽,不但寄予了很深的同情,也没有向死者家属索赔,反倒还补偿了他们,问题是这个女孩生前的问题并不是靠这样的个人善意能解决的,她需要的是两方面:一是找到工作,二是人际交往带来的情感滋养,但在这两方面,她看起来得不到社会的任何有效帮助。

这当然是个悲剧,但很容易被看作是个人的悲剧,仿佛她走到这一步,都是她自己造成的,本可以有不一样的活法。有一种观点甚至认为,她本来就是病人:

死者是有心理疾病的病人,她最需要的不是找工作,而是治疗。大家所说的那些她如果能做到,她就不是病人了,也就不会死了。观众们并不知道她这一生是如何走过来的,她都遭遇过什么,她的内心是怎样的。无法知晓这些,也就不要从自己的短暂且狭窄的人生经验中去对死者做什么评判了。

很多人的建议,她恐怕确实做不到,但把她看作是“有心理疾病的病人”,隐含着这样一层意味:她和我们普通人不同,归根结底,她是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他者,而面对这样一个人,我们只能闭嘴。

这么想也自有道理,但这么一来,我们的反应其实和“冷漠”没有什么区别:她是不可言说的,真相已随着她的死去永远消失,背后的社会原因也因此无法追索,何况她是异类,其处境不会落到我们头上,既然如此,她死后,我们照常生活就是。

有一点不可否认:她的内心世界是完全封闭的,外部视角很难触及她的真实感受和动机。然而,她之所以陷入这样的处境,与其说是她自己的选择,不如说是她没有选择,甚至她如果早十年出生,社会环境不是那样,她的人生不至于走入绝境。就此而言,她就算有精神疾病,那也是她困境的结果,而非原因。

还有些人轻蔑地说这故事“一眼假”,说这话的其实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这是假的,只不过是凭借自己的直觉,很不屑地做出一个判断,就此否认、回避了问题的存在。且不说它的真实性已经得到了证实,此事能激起那么多人的共鸣,意味着人们本能地觉得,这样的事,在现实中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甚至跟自己距离并不遥远。

人们默默地活着,默默地陷入绝望,又默默地死去,这就是现实中许多人的真实处境。让我们正视这一点,因为所有的改变,只有在正视它之后才有可能发生。


附《一个外地女孩,死在了我出租的公寓》全文
贞观|一个外地女孩,死在了我出租的公寓

这件事,一直想记录下来,但只要提笔就觉得沉重,不知从何写起。6月下旬平平无奇的某天,一通电话将我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情绪黑洞。

我的租客,死在了我的房子里,时间久到尸体已经高腐,面目难辨。

慌乱的一上午,因为我人不在西安,于是,物业、中介、开锁公司在我的授权下,打开了房门,物业全程给我拍摄视频,房门打开前的每一秒,我都祈盼是虚惊一场,但直到开锁师傅彻底将门打开,指着屋内的地板,很小声的回过头说:“人死咧”。声音轻到我要把手机声音键开到最大才能听清楚这三个字。视频也到此戛然而止。

房门再次掩住,开锁师傅离开,摆了摆手,开锁费,算了。物业报了警,一切要等警察来。警察出警不算慢,可远在新疆的我却觉得无比漫长……自杀?谋杀?突发疾病?入室杀人?又或者死者是谁,是我的租客吗?无数的疑问在我的脑海盘旋。

警察来了,法医也来了,尸体被抬走,30楼一上午的喧嚣戛然而止。

01
今年4月初,我在北京出差,突然接到中介电话,我在2月底委托她帮我出租的房子,有人要租,这个房子是个只有50平的单身公寓,但因为地段和装修都算好,租金不算便宜,挂出去后询问的人很多,但基本都嫌贵而一直未租出。

直到4月,我都快忘了出租这件事,却突然接到中介电话。租客很干脆,从看房到签合同,没有超过两天。当然,租客选房,我也选租客,我询问中介,租客的具体情况,信息很少但足够我放心,91年的单身女孩,从宁夏来,职业是会计,目前正在西安找工作。

看房、验房、网签合同等流程都很顺利,只是交租金时,一波三折。一开始租客问我要了支付宝账户,但没有转来,后又加了微信,也没有转来,辗转多次,我也没催,直到下午她转给我,中介说,因为输错密码导致锁卡,专门去银行办理了解锁才将钱转出。

这个细节,我当时并未在意。

粗心的我,并没有意识到。但她的死亡,从她交租金时其实就已经埋下伏笔。半年的房租,后来我才了解到都是她的母亲找村里亲友借的。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劝她别花这钱,回老家。可当时,她甚至对我屏蔽了朋友圈,我对她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

大好年华本该是奋斗的年纪,但究竟什么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时至今日,事情早已了结,警方也已结案,可她的生理死因,依然是个谜。就和她的骨灰、遗物最终被父亲像丢垃圾一样丢弃掉再无踪迹,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02
整理这些记忆,依然觉得内心烦乱,过程中有太多颠覆认知的地方,太多中国社会、中国农村难以触及、根深蒂固的痛点。

我该如何叙述,一个西部贫困山村女孩,经过怎样的努力,考入北京某211名校,毕业后的几年,一心考公,多次取得家乡省份事业单位笔试第一的成绩,却连连因面试环节落榜,最终又怀着怎样的失望远走他乡,依然没有找到与内心孤傲、与名校出身、与家人期望相匹配的工作,最后又是在怎样的绝望中结束了自己短暂的33岁的生命?

我也曾气愤过,气愤人要寻死,方法千千万,却为何死在租住的房子里,让我蒙受巨大损失;气愤她莫名奇妙、不留只言片语的离开,让我也背负过嫌疑。但随着案件的深入调查,我却又恨不起来,我为死者年轻生命的消逝而惋惜,也心疼死者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却依然一贫如洗的双亲,也因西北贫困落后地区的风俗习惯而落泪,但很多时候谈起来,只有一声叹息……

尸体被法医拉走后,警方很快就联系到了她的父母。

原来她的家人,在一周前也将女儿按失踪人口报了案,他们最后一次联系到女儿,是4月20日,女儿微信问母亲要生活费,母亲表示家里确实没有钱了,要等她去借。此前的4月9日,母亲才问亲人借款1万多元转给女儿支付房租,4月21日,母亲再次找人借到1000元,转给女儿,从后续警方调查来看,这1000元还是死者母亲分两次各借500元凑的,女儿没有收,随即拉黑了所有亲人。

至此一直到她死去,都再也没有联系过任何亲人。

为什么没有收这救命的钱,反而拉黑了所有人?

答案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了,只是从警方掌握的细枝末节里推测,女孩心高气傲,从小学习成绩好,村里无论谁提到她都是竖起大拇指,作为家里甚至村里的骄傲,她一是愧疚父母又因她而借钱,毕竟自己已经33岁了,还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二是1000元杯水车薪,不是她的预期。反观她的父母,作为宁夏西海固地区、六盘山深处的农民,能把一个非独生的女孩子供到北京去读书,毕业近十年一直负担没有工作的女儿的生活开销,实在堪称伟大。

要知道,死者家乡这个县直到2019年才脱贫摘帽,而宁夏的西海固地区农村曾经也是重男轻女较为突出的地方,一个农村贫困家庭的女孩能坚持读书的不会太多,往往是很早就嫁作人妇。但在我后面与死者父亲面对面的交流中,老人透露出了对女儿厚重的期望,“她把书读下了,是我们全家的希望,甚至是村里的希望,家里就指望她了”,这里我似乎理解了女孩对考公的执着,也能感受到她巨大的压力。

直到6月初,女孩家人一直联系不到女孩,报了案。我远在新疆,一直和办案民警保持联系,对方表示我不必着急回去,目前回去了也没用,第一步要等死者父母从宁夏赶到西安后进行dna鉴定,确定死者就是我的租客。

我不断询问死者死因,警方谨慎,只告诉我死亡时间大约两周至20天,尸体高腐是因为那些天西安持续高温。而从房屋内情况初步来看,屋内整洁,门窗完好,基本可排除他杀,但还需要再次的现场勘验,并通过调取死者的电话记录、楼宇监控甚至购物记录等大量的外围调查去验证。等案件清晰明了后我再回去也不迟。

死者父母当晚就从宁夏赶到了,民警告诉我dna已经提取,2-3个工作日出结果,等结果出来,我就可以从新疆动身。死者父母目前情绪激动,无法接受。“就莫法提么”民警的话语里满是无奈。

03
6月的最后一天,我向单位请了长假,飞往西安。

飞机上,我的手机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办案民警,到家已经凌晨,我给民警发去短信,我已回来,全力配合调查。

人生中第一次做笔录,是正儿八经在询问室里。其实在我回来之前,民警的外围调查就已经基本结束,我的笔录除了要使案卷更具完整性,更重要的是,死者父母坚决不同意解剖尸体查验死因,理由是家乡风俗不允许人死后无全尸。

因为不同意解剖查验死因,这起自杀事件要结案就变得异常麻烦,民警需要做大量外围调查来证明这不是一起刑事案件,办案民警也很头大,只是楼宇监控就好几个t的视频。

私下我也表示不解:尸体既已腐烂,解不解剖又有什么区别呢?除非女儿为何死去,父母其实心里是知道原因的。民警表示认同,并说出了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死者家人从宁夏来到这里住在旅店,每天开销很大,而解剖验尸需要一定时间,他们不想等,也等不起,只想尽快了结。

也正是在民警抽丝剥茧的调查中,这个女孩最后两个多月的生活轨迹逐渐清晰呈现,那是任谁看了都会心痛的非正常生活。

我,是死者生前微信上的唯一联系人。尽管我还是被她屏蔽了朋友圈的,但也是唯一可以与她微信互发信息的人,其他仅有的几个联系人都被她拉黑。警方让我提供每次与女孩微信联系的时间和内容,因为没有删聊天记录的习惯,所有记录得以保存。

4月9日,中介让她加我微信并将半年房租转给我。我收钱后告诉她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同时交代她去物业进行租住人员登记并办理门禁。

4月10日,她询问我阳台的电动晾衣机使用方法,同时将我在房间装饰摆放的所有玩偶集中到酒柜里,还给我拍了照片,说她不需要这些。我说如果要使用酒柜,可自行将这些玩偶处理掉,她也表示不用酒柜。

4月17日,她给我发视频,又发语音电话,因为我正在开会就拒绝了,让她打字说,她很慌乱,说家里来了一个天然气公司的工作人员,以屋内天然气管道不合规为由,要求买保险并同时更换气管,并让我接听该工作人员的电话。我询问她有无检查对方工作证件,是否确认为天然气公司工作人员,她向对方提出此要求时,对方没有多说而是离开了。我随即联系物业,询问当日有无天然气公司人员来小区入户排查,得到否定答案。当时我第一反应是,这个女孩怎么会如此没有生活经验,感觉会很容易受骗。

联想到她身份证上的地址,那个偏远的宁夏农村,我忍不住和她说,这边不比她的老家,一个人居住凡事要多留个心眼,不害人也别被人骗,为了给她壮胆,我还告诉她,我和我爱人都是公安,如果遇到任何事,都可以咨询我。

6月3日,我收到国网陕西电力的短信,提示我电费已欠费23.17元,如果还不缴费,房屋将于6月4日13点断电。我主动联系她提醒她缴电费,如果断电了冰箱里的东西会腐烂,我是上午发信息给她,她直到下午17点才回复我:知道了姐,冰箱里没东西。

6月13日,我再次收到国网陕西电力的短信,提示我家中已欠电费24.17元,请尽快缴费。对比10天前欠费金额,只多欠了1元,我意识到房子里确实于6月4日13点前断电了,于是再次联系她,这一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最后一次联系她,是6月25日,当日小区物业联系我,我们这栋楼30层有很大的臭味,经过排查,确定味道的源头就是我的房子,物业联系了房客,电话是关机状态,又联系到我,希望我能打开房门,我联想到此前她没有回复我的信息,心里隐约担忧,给她打了多个语音电话均无人接听,打手机,关机。

最终我联系了当时的中介,并委托中介、物业和开锁公司三方共同撬开门锁,结局便是开头所述,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04
做完笔录,逐字核对,最后摁上手印,需要我配合公安机关的工作算是完成了。民警提醒我,现在想删掉对方微信就可以删了。但事情远没有结束,还有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就是与死者家属的见面。

因为家属希望得到一些补偿,或者说人道主义的抚恤,需要和我面谈。其实那两日在派出所,我多次与死者父亲擦肩,但当时我们彼此并不知道对方是谁,民警也认为从法律上讲,我可以不直接与对方家属接触,也没有赔偿的义务。民警可以代替我带死者父母去我的房子收拾死者遗物。

但民警也多次告诉我,对方家里确确实实很贫困,从死者的生前的消费记录来看,她无论吃饭还是买任何东西,都几乎没有超过五块钱,都是买很差很差的东西凑合吃凑合用,最后一次楼宇门禁识别人脸进入是5月20几号,此后无论是监控视频还是单元门禁都没有显示她有过外出,这期间也没有点过外卖,家里也没有做饭的痕迹,电话记录也显示她没有与任何人通过话,她几乎是在极度的孤独中死去的……

联想到法医推测她的死亡时间是6月15号左右,我震惊了,民警是没有把话说透,20多天时间,独自在房间里,没有外卖没有做饭,她极大可能是把自己饿死在房间内的……我曾要求看死者父亲的笔录,被拒绝,但民警还是读了一段他借钱给女儿开销的过程,我在民警办公室就没忍住落下泪来。民警说,如果可以,给对方一点经济补偿吧。

最终,我们还是在派出所的调解室见面了。民警回避,只有我们双方到场。

对方来的是死者的父亲,以及两个远房表哥,外表都是朴实的西北男人面貌,我们聊了许多,关于死者本人的经历,关于他们的家庭状况。

女孩心气高,主意正,总想着要争口气,做事情决心大,就如她高考取得优异成绩也如她考公多次笔试第一,他的家人至今仍旧认为是考试不公,第一名都不被录取,一定是因为他们农村家庭没有背景,名额被有背景的人顶了去,字里行间对当今社会有很大怨气。

我说既然是这样果决的性格,愿望没有达成,她会不会就是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在她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来源的情况下,去送快递送外卖,也是能养活自己的营生,但为什么没有去做,反而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并且离开的如此决绝,连封遗书都没有留下。

她的父亲认为女儿的性格做得出这样的事,但他很快回到正题,既然人已经走了,死者为大,希望我作为房东能够给予一定补偿,他的老伴已经在旅店里病倒了,也急于回宁夏,事情了结后,会尽快将女儿尸体火化,然后找个地方把骨灰扔了,“就当她没来过吧。”

轻轻几个字,我感觉我的头皮都炸开了,我问他为什么扔掉骨灰?怎么舍得?以后不祭奠了吗?他轻轻哼了一声,没啥祭奠了,他们那里的风俗,女孩没嫁人就死了的,不允许进自家祖坟,即使嫁人了,没生娃就死了的,也入不了夫家祖坟,最后都是尸骨难寻。

我一时间感觉很气愤,说这些都是落后的风俗,况且风俗算什么,这是你女儿,你管他风俗不风俗,你就非埋进自己祖坟又怎样?以后也有个烧纸钱的地方。女孩的表哥说,这不是一家的事,人这样死了,村里人也不允许带回去的……

我同意了给予一定的补偿,只想尽快结束,不想再将自己缠绕在如此离奇复杂的事件中。最后一件事就是带他们去房屋内拿取女孩遗物,谈妥后我去找民警要房屋钥匙(案件结束前房屋贴了封条钥匙也由警方保管),准备带他们去拿遗物,死者其中一个表哥表示必须在出派出所前把赔偿给他们的钱转给死者父亲,他可能怕我走出去就赖账。

面对这样的不信任,我稍稍为之前的恻隐之心感到懊悔。女孩父亲打开收款码,我将钱转给他。

派出所离房子并不远,不到两站路,我提议走路前往,那天下着毛毛细雨,我们都没有撑伞,各怀心事很快就走到了楼下,我把钥匙交给他们,并把房号告诉他们,委托他们离开时把所有窗户打开,我就不上去了,在楼下等他们。

他们走后,我坐在楼下的长椅上,仰头看着30层,心里难以诉说的难过,楼下是闹市区,人群熙攘,车水马空,人们都奔赴在各自的生活中,欣欣向荣,可是这些热闹再也与短暂住在30楼的那个女孩无关了。

05
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人知道30楼逝去了一个年轻的生命吗?有人在乎吗?也许我会一直记住她,原因仅仅是她住过的房子未来几年都只能闲置,我也不会踏入,她带给我的直接经济损失会使我记住她吧。

可是,她来到人世一场,从西北山村考入首都北京,有过人生的高光时刻,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是谁之过?是社会、家庭还是自身性格呢?什么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仍然没有答案。

想到等会就将与死者的家人再无往来,想到他们还要长途跋涉赶回宁夏,我去附近的便利店去买了一些水和面包,想让他们带在路上,刚出便利店就远远看到他们已经拖着一个并不大的行李箱下了楼,女孩的遗物真的少得可怜。

可下一刻,我就目睹了女孩的父亲,将那个行李箱毫不犹豫的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没有丝毫不舍,没有丝毫留恋,头也不回的走了。她就这样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是父母消失的女儿,是村里消失的骄傲,是我素未谋面的消失的房客……

我还是迎上去,将手中买的东西递给女孩的父亲,交接塑料袋提手的一霎那,我短暂的碰触到了女孩父亲的手,又像触电般收了回来。因为想到他刚刚在房间是收拾了遗物,那个房间,此前才搬运走了一具腐烂的尸体,我突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反胃。

抬头才发现,女孩的父亲满脸涨的通红,像刚喝过酒似的,双眼明显哭过,整个人的状态就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连谢谢两个字都说的结结巴巴,仿佛再多说一个字,情绪就要喷涌出来。他养了30多年的女儿,他能不难过吗?可是所谓风俗甚至是迷信思想割裂了最后的亲情,他真的能放下吗,我是不信的。

道别时我想我们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了,我嘱咐他们一路平安,保重身体,在我心里,这是替他们死去的女儿向她的父亲作最后的告别。

一想到我是死去女孩唯一的联系人,我没有删掉她的微信。

-完-

随便看看